(存货)宇文拓篇(1)
第一人称警告!第一人称警告!
流水账小白文警告!
然后没有了。
——
我晓得,世人大多看不起像我这等的女子。
自甘下贱,沦落风尘,不顾在家中相夫教子,反而在红苑青楼里卖笑。
可是出生贱藉,却又并非我们所愿。
妓女便是妓女,妓女的儿子要作配军、侍僮,每日鸡鸣而出,犬吠而眠。而妓女的女儿——则也是妓女。
有哪人情愿一出生便被瞧不起的?
只不过无奈二字。
这乱世,谁能称心如意?
即便贵为天子,仍旧有不顺之事。
至于如今隋帝,当下局势,自有文人墨客去唾骂其昏庸浊乱,而我一介风尘女,又怎可妄自评判,不过在私下里悄称一句乱世而已。
我常常以此自欺欺人,聊以慰藉一二。
所幸遇人并非不淑,鸨母是个体贴人的,红倌儿卖身,清倌儿便只需弹琴作诗,强装好人家的女子一般,虽所得银钱寡淡不足提,然而不必身如浮萍任人驱使随意打骂,岂不也强胜良多。
只是楼子里一旦来了什么身份贵重的客人,便甭管你清浊红绿,一手抓一撮儿,一将将把脂粉各色都揽了去,哪怕你不过只能充当个端碗倒茶的角儿。
我算不得什么名角儿,却善琴,每日古琴不离手。兴致起了,哪怕无人给铜钱也要弹上一曲儿,权当小玩意儿陪送。鸨母心思不多,个个按照能耐给姑娘们取了个花名儿,轮到我时却不巧“琴娃”这名字已被取走,鸨母看着我,忽而嘴里蹦出一句好听的——
“你长得如花似月,样儿好,才情又是这儿一等一的,不如叫月娃罢!”
我祖上与书有些渊情,约莫是什么书香门第,虽出了我这个败坏门第的风尘女子,但被赐个与风花雪月有些关联的名头儿,我暗自也是欢喜得很。
不多时,因着都爱琴,琴娃与我也暗自好了起来,日日如胶似漆,活似一对同胞姐妹。
有那么一天,琴娃忽然迈着碎步朝我走来,神色匆匆,凑在我耳边说了句悄悄话。
“月娃,你可知晓,太师大人今日要来了!”
什么?我一时竟以为自己的耳朵失灵了。
“是那个——”‘宇文’二字本已含混在嘴边,我却又急急峰回路转,“姓杨的太师?”
琴娃轻微地点了点头。
我便前所未有地呆滞住了。
讲真话,我从未遇见过这位太师大人。
他与我一面之缘尚且没有,自然也不可能认识我——可我认识他。
怎么不认识他?
怎么会不认识他呢?
他的名声这样响亮,就像是天上闷闷的雷,叫我怎么不去害怕,敬畏,憧憬,崇拜!
我暗自惶恐着。
传闻里,那位太师大人有一头诡异颜色的发,两只眼睛颜色都不同,烨烨光华闪得吓人,更兼之有三头六臂,凶神恶煞,一剑可当百万兵——我自然知道常人不可能有这般长相,可……太师大人,又怎会是常人呢?
我少年时常听着太师的故事。
什么十岁稚龄便一人一剑灭千军万马,什么城头一呼万万反贼闻风而降,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平了杨玄感之变,狠心地杀了自己师父的亲儿……
大人总说,那太师是妖星转世来庇护大隋朝的,若太师不灭,大隋就没有衰败的可能。
小时候还有那么一首歌谣在市井流传得很广,我当初记得是倒背如流,如今却忘得云里雾里,只知道是歌颂太师的天下无敌与权力盖世的。
这样的英雄豪杰,难不成也会来逛这般地方?
我暗骂自己一声,天下男人多是一般样,没可能个个如画本的周公瑾周都督。
正在沉思中,我却听见琴娃一声喊——
“月娃,妈妈叫你去招待客人哩!”
方才还说有贵客驾临,这会子就叫我这个轻易不露面的清倌儿去服侍,我心里门儿清,怕是那“客人”便是太师大人一行了。
座上席并不多,三位而已。
两个肥头大脑,显然并非常年在战场上的太师大人,而剩下一个,却又是个清瘦俊俏的少年——我心头忽的涌上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。
难不成,难不成那少年便是传说中三头六臂的宇文太师?
再仔细一看,是了。
那少年低垂着眼眸,却还能窥见一丝闪烁着流光的蓝与黑,更勿提那满头暗红的漂亮的而又奇异的发了。发不算长,既非是另类的短发,又非是文人酷爱的及腰长发,不过中规中矩而已,只是那高髻,却令人犹生一种高贵凛然,冷肃不可犯之感。
我也只能用余光去瞧罢了。
像我这等身份低贱的女子,又怎堪配去瞧那座上人?
随即,等着鸨母介绍完了识相退走后,那肥头大耳的座上人之一便哈哈笑起来,指明要我为他们三人弹一曲。
另一人也起哄作闹,唯有太师从头至尾不言不语。
我却是不卑不亢,沉静自若。
我只在过程中突发一个调皮的想法,因此故意弹错了一个音。
两位肥头大耳的“大人”自然丝毫未觉,仍旧杯盏交错。
只那瘦削的少年微蹙眉,偶抬头看了我一眼。
看我的时候,他的眉却反而放松了下来。
甚至,还向我笑了笑。
仿佛大人在包容不懂事的孩子。
我险些又弹错了几个音。
怎有人,能长着一对这样的眼睛?
一眸如浩瀚的大海,包容万千;
一眸如深邃的星夜,神秘莫测。
我忽而认同了市井人的看法。
举止文雅,谈吐不凡,又识音律。
如何是人?
与他身为同一种类,我怕不被羞惭死!
偏又是个少年。
偏偏却是少年。
末了,太师难得说了一句话。
“弹得不错。”
霎时,我看见那两个身份尊贵的客人眼里冒出一种精光。
我只得苦笑。
太师大人啊,您是真不晓得,树大必招风么?
还是,您只是不愿说假话?
那天过后,我本已心惊胆战,做好了赴死的准备,只是后来几日均无动静,便也悄悄放下了心。
我们这些年来也存了些银钱,除却那些平日买胭脂涂粉与得趣画本的,还有剩余。我与琴娃约着,将来等到人老珠黄,再不能做这一行当时,便齐齐变卖了首饰衣裳,躲到深山里生活,活生生去做一个真正的人去。
只是,世事到底不尽人意。
时光稍纵即逝,我们却未能如愿以偿地老去,而是被当地的郡守作为贿品送予了当今权倾朝野的太师。
可不是太师大人?
他见着我时,却无一丝逢故人的诧异与熟稔。
他的眼神,只送给了那位小郡主。
“宇文大人,人家知道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,正好人家的道塔里缺了几个看护的婢女,不如……?”
“……既是你亲自开口,便随了你。”
娇俏精灵的小郡主向他讨要我们的归属,我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,他却眼也不眨地应了下来。
我晓得……
我晓得了。
我再也没有看他最后一眼的机会了。
残忍的小郡主剥下了我的皮,用我汩汩流淌的鲜血沐浴,然后,将我剩余的无用的白骨,丢弃在了道塔的最顶端。
我的魂体从此被束缚在道塔,再也不可超脱。
黄泉路上回头看,那道塔哪是人造的,分明是一堆堆的白骨生生砌成。
我从此日日在道塔里弹奏着我最爱的古琴,我最爱的曲子。
我的脑中仿佛也只剩下了手中那琴,耳中那曲。
只是……
偶尔还会想起,还会想起那个座上奇异美丽的少年,那个普天之下极极尊贵的太师大人。
太师大人呵!
那首曲子我如今总是弹错,想必也都是您的不是。
只是不知道,您何时能再来听我一曲,然后微笑,如此释然我的“罪过”?